作者：小康街53号 来源：网易娱乐
这一路走过去，碰到许多跪在马路上的乞丐，走过他们身旁，总下意识地稍稍躲开些，如有可能就绕开了，可是不能，他们跪在你我的必经之路，他们低垂着的脑袋下面的地面上，用粉笔写着自己的悲惨经历，他们对着这个光鲜的都市伸出颤抖的双手……
祖国，请让我叶落归根。
一个50多岁的民工，背着工友的尸体行走千里，只为了一句承诺，他要送他回到故乡，叶落归根，入土为安！
◇
这个据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被张杨导演改编成了一部电影，并在年度贺岁档上映。宣传口号甚至打出了“炮制07年最疯狂最真实的黑色幽默喜剧……赵本山携宋丹丹再度爆笑联欢，倾情打造年度最新贺岁大片……”这样的话语。这个背尸事件如果是真的，携同这样的宣传口号，就真是属于黑色幽默了，我们这个时代，恶棍总与精英狼狈为奸，富足总伴着最为触目惊心的贫贱，光鲜的衣着下面，掩盖的是怎样一具肉体？而张杨导演，如他自己所言，的确是温和的，温和的悲观！
《叶落归根》绝对不能算作一部喜剧，从这个故事的现实蓝本来看，背尸千里！本身就非常令人震惊了，因为那具尸体（死亡）的重负，人们怎么能真正轻松起来？虽然片方一再重申这是表现了在悲惨境遇里的小人物的智慧，人性的温暖云云，但是实际观影中，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影片主创真正想说的东西：就是在这个千里背尸的故事里面，隐晦地表达更多的社会问题，涉及犯罪，民工潮，妓女，下岗工人，教育，社会道德，传染病等方方面面溃烂的社会暗疾或明疾，并在呈现中追问这一切的根源，试图责问人们的良知……愿望是好的，只是，我们这个时代有太多说自相矛盾的因素，太多不能说或不敢说的话，领衔主演的著名笑星赵本山虽然尽力压抑了自己原本夸张的表演风格，参与演出的众多明星也力图做到表演自然真实，但是主演老赵还是不时消解软化了原本强烈的矛盾冲突，众明星还是未脱友情参与的玩票性质，他们使这部电影的内在精神和表面形态有了强烈的疏离，也使我们分不清那些属于票房保证而故意设置的；哪些是属于题材的取巧；哪些是创作者真正想说的话。
所幸这个电影的编剧还是能自圆其说的，结局重新揭示了人在荒诞现实中的命运，老赵护送刘全有的尸体一路走来，终于累倒在一处山体塌方的事故现场，代表国家权利的警察接管了这个事件，他把尸体火化了（警察还自己掏了几百元骨灰盒的钱），警察护送老赵和骨灰一起到了刘全有的家乡—万县，可是三峡水库即将淹没这里的一切，所有人都搬走了，只剩下一堆废墟，废墟里面的一块门板上，刘全有的儿子写给父亲的话……这个结局很难说明老赵最终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尸体要入土为安，而刘全有的尸体没到万县就已经被火化了，这样的话，就对应了之前老赵所说的：刘全有会变成孤魂野鬼！而且刘全有的故乡即将被淹没，他无论生或死都永远失去了故乡。
◇
我们还记得意大利的笑星贝尼尼曾拍过一部叫《美丽人生》的电影，片中的犹太人主角为了不让小儿子知道他们已经被关在集中营的事实，谎称这是个游戏，谁坚持到最后谁就赢了，于是，这个集中营所有的悲惨在孩子的眼中都化为一场众人参与的游戏中的规则，而我们，这部电影的观众深知这一游戏的疯狂与邪恶，我们也为了那个小孩而守口如瓶……小儿子最后得救使得“美丽人生”和“集中营”两个关键词不仅仅是一个悖论，那么我们也就可以谅解贝尼尼的搞笑并由衷地赞叹他隐瞒事实的良苦用心，所以说，高明的喜剧同时亦是个悲剧，而《叶落归根》的不纯粹在于，它想要太多自相矛盾的东西，而它又无力化解整合这一切，就像我这篇文章，我既想评论电影的得失，又要对故事的思想性进行解说释义。而《叶落归根》就是既想要展现我们这个时代最紧迫的方方面面的问题，又想回避直接的矛盾冲突，用一些小技巧化解本来是已经是激化了的矛盾，影片的叙事就在这种小技巧的重复使用而显得稍显拖沓；它亦想要大范围的观众接受它，又想刺激这些观众，追问他们的良知何在？追问后又要赶紧安抚他们。总之，中国当代电影的温和派，就在这种“商业性”与“艺术性”之间摇摆不定，有着一贯无能的力量。
◇
凭心而论，《叶落归根》一片与张杨导演之前的作品相比，还是有比较大的突破，这一点，是基于此片的现实性而言的，大时代背景下的确能出现言之有物的艺术作品，这是毫无疑问的，而影片展现的老赵行走在南中国美丽的田园风光中，大全景的摄影，老赵背尸的身影的确有悲剧性的力量在里面，而且，这个公路片的模式似乎能让我们想起北野武的一部《菊次郎的夏天》，只是《叶落归根》比后者承载了太多不能承受之重，人物不像是自己在说话，而像是主创的传声筒，以至于老赵在养蜂人（这个地方对应了安哲罗洛普洛斯的《养蜂人之旅》吗？）面前说出了这样的话：“我突然觉得那个地方是最舒服的。”……以至于自己给自己安排葬礼的老人说出了：“你是真的饿了，人饿到一定份上就变真了，变诚实了。”这虽然是创作者极想要表达的一声重要的规劝，即—在当前，道德反而站在穷人那边，在饥饿者那边……但是，这就有说教的嫌疑了，片中的角色成了一个传达说教的木偶。
叙事中较难解决的问题是，千里背尸，如果是公路片，肯定是大量行走，或搭顺风车，那尸体怎么防腐？老赵怎么失去自己的一点路费？老赵怎么遇到哪些形形色色的中国人？哪些现实的多棱镜像？这些人物又各自完成了怎样的思想概念的表达？这些事情影片做的不是太好，很概念，有太多斧凿的痕迹。
◇
影片中一个重要的意象就是“祖国”，在老赵告别养蜂人快要接近刘全有的家乡时，这个祖国的意象被置换成了“故乡”。之前老赵在被人抢了钱，并发现工地老板所给五千块钱都是假币时，他彻底失去了信心，想就此埋葬了刘全有，但是当他躺在为刘全有准备的坟坑里面的时候，他看见蓝天上的流云飘过，艳阳高照，周围是烂漫的山花，老赵泪洒黄土，他在祖国的青山绿水间失去了生之欲望，漂流的终点疲惫已极，于是他想埋葬了自己和刘全有。
只是，个人如何自杀并安葬自己？
当养蜂人救了老赵，并讲述妻子被烧伤脸之后萌生自杀的念头，但是在丈夫的关怀下又重拾生之信心的事来鼓励老赵，这似乎是一个矛盾的虚拟解决掩盖了另一个矛盾，只是我们应该注意到，养蜂人一家之前的身份应该是工人，这个号称是工人与农民组成的国家，如何让工人和农民走上养蜂人之旅？“祖国，如果你是大海，那么我就是一条小鱼，我游啊游多么快乐，祖国，如果你是一棵大树，我就是一片树叶，我摇啊摇，多么快乐。”当养蜂人的儿子朗诵出这段诗句时，影片里的追问更显紧迫。尔后，老张坐在卡车上快要接近刘全有的家乡时，他高兴地把那段诗改为：“故乡，如果你是一棵大树，我就是一片树叶，我摇啊摇，多么快乐。”祖国变为了故乡，只有故乡的风能抚慰这颗因负重漂流而倍感疲惫的心灵，但是，塌方的现场就是一个故乡意象的沦陷，失控所导致的事故频频发生，暗示了时代已经频频发出危险的警报，人的故乡永久消失了，无家可归的老张和刘全有将叶落何方？
本文版权为原作者与网易共同所有，本站已经获得网易授权转载，其他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