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在风中飘荡--《风吹麦浪》

                      通往地狱的道路是用良好的意愿铺设出来的
                                          --------西方谚语

选用这首著名的美国反战歌曲作为题目，其实已经表明我对战争的看法，但不是对影片的看法。这部影片是一首理想主义者的悲歌，今后还会有更多的理想主义者为了自己民族一些特质而坚持着唱响这样的悲歌，宛如冲向大风车的唐吉坷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顾准有一本书《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如果他真的没有理想，他就不会写这本书，只是他完成了一个理想主义者到经验主义者的转化。

《风吹麦浪》是肯 洛奇的最新影片，获得了2006年的嘎纳金棕榈大奖。他的影片从来就不是温情的，从《可怜的母牛》，《我的名字叫乔》，还有著名的献给西班牙内战中国际纵队的影片《土地和自由》，直到这部《风吹麦浪》总是如此，他是一个意大利以外的新现实主义导演。即使轻松的小作《情深一吻》（Just A Kiss），也把锋芒指向种族、宗教的冲突，爱情在这些冲突中显得艰难、无助和渺小。《风吹麦浪》也是如此，描绘的是爱尔兰百年风云的历史，一个民族要求独立的历史。主人公达米恩，一个年轻的爱尔兰医生，他本来打算在伦敦一家医院工作，但因为英军的入侵他的梦想破灭了，相反，达米恩加入了反抗部队，部队的头目是他的哥哥泰迪，最终双方的冲突使得爱尔兰发生内战和持续几十年的血腥争斗。影片的题目来自爱尔兰的民谣，大意是说，爱人已死，周围布满他国束缚的链锁，但歌者仍在追求着那片幽谷里大风正吹着的麦地。电影本身在各项上已做得无可挑剔几近完美。无论从别具用心的摄影色彩，剧情安排，低缓哀婉的爱尔兰音乐，每一样都做得今人惊讶的美妙。

达米恩在米歇尔被英军活活打死后，终于改变了自己的主意，加入了由他哥哥泰迪领导的爱尔兰共和军的一个组织，并且枪杀了镇上的四名英国军官，后来被英国人抓起来，送进了监狱等待审判，他们丝毫没有任何的畏惧，泰迪忍受住英国人的非人虐待（被拔掉指甲），大伙一起唱响爱尔兰进行曲，互相勉励，那份的气势感动了我，这就是力量，一种信仰带来的力量，任何手段都无法压抑。在一个同情他们的英军士兵的帮助下，他们逃了出来，抓住了叛徒，一个只有17岁的农场工人克里斯，克里斯的脸上稚气未消，一双眼神透露这恐惧，这个将被处决的小孩子没做错什么，他也不具有承受让人拷问的心理素质，但他的所做确实是‘背叛’了这伙人，身为这伙新人头目的达米恩亲手处决了这个他从小相处至今的伙伴。达米恩在挣扎中处决了好友，他在抓狂中，此时的内心冲突让他知道自己的后路已经没有了，他真的走上了不归路。
泰迪为了资金的来源，竟然干预法庭的判决，把商人带走，要他用钱来交换，真令人恶心。当爱尔兰议会与英国达成协议，英军撤出了爱尔兰，成为事实上独立，但是要受到英国制约的殖民地，共和军的内部产生了分裂。影片并不是单单只是讲英军在爱尔兰岛上的行为，在电影前一段发生的英军对付爱尔兰人的行为，在后半段英与爱签下休战协议之后，也同样发生在爱尔兰的政府军对付仍在争取着国家独立的人们身上。在前一段里，英军对着手无寸铁的平民大吼大叫，稍有不满则立即行刑。西娜的弟弟米竭尔正是因为其不满的情绪而被英军在他母亲面亲活活打死。在英军多次对独立运动人员搜捕的行动里，西娜德的头发给英军剪光了，屋子给烧了，被迫与她的母亲及祖母住进弟弟给打死的鸡圈里。但是这些并没有随着政府签下休战协议及英军的撤离而停止，独立运动仍在继续，他们要的是真正的独立，认为只有如此才能给人民带来幸福，也不管继续斗争是否会给人民带来痛苦。达米恩成了独立运动的领头人，泰迪成为政府军的代表。当独立运动成员与政府军发生冲突之后，政府军队在搜捕他们时对待平民的态度语气与之前的英军如出一辙。泰迪对独立运动成员没有选择法庭，而是血腥的镇压。在这里兄弟俩的血质是相同的，不同的仅仅是观点。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在任何一个社会都混得开，我无法对他们进行评判。英国人走了，对手成了昔日的战友，莫大的讽刺！

影片中最温馨的时刻，就是达米恩和西娜在黑暗中的拥吻，非常纯净，没有任何的干扰，只有自己的世界。除此之外，我看到的就只有悲伤和暴力，再也没有笑容，如此的世界，在其中生活是何等的艰难。当独立运动的头目达米恩给已是政府军的哥哥捉入监狱时，和当时英军关他与哥哥的监狱同一间，仍是那个监房，仍是这些门窗，但达米恩已没有了当时激情。在上次进入这个监狱时，他与他的弟兄们用皮鞋，用手掌，敲击着响彻云天的节奏，唱着歌谣迎接受刑归来的同伙。但这一次，已是达米恩一人坐在了这个监房里，身边不再有其它的兄弟。接受同化还是继续坚持？达米恩选择了继续坚持，在克里斯死了以后，他也只有这条路了。与所有的革命者一样，他们的热情足以燃烧世界的一切，无论是亲情还是友谊或者别的东西。人们为了自由，为了革命，总是不择手段，却不知道这股毫无约束的热情会把自己一样卷进去烧掉。当年法国大革命的领袖之一丹东也是如此，也一样不能自拔，他也一样被自己的战友绞死，只是他看到了现代性的未来：“今天人们无论做什么都是用人的骨肉，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所受到的诅咒，现在我的身体也要用进去了。”影片开始时一起玩曲棍球的伙伴已经没有几个还活着。
泰迪要不要杀达米恩也是一个问题：杀，残忍；不杀，枉法！当然，有后一种指责的人都是外人或者是号称秉公办事的人，是正义的，这很令人可笑，也是一种悖论，其实都是源于人性丑陋的一面。而达米恩也厌倦了这一切，那些为自由而战的崇高理想已经破灭了，他在给情人西娜的遗书中表达了这一切，那封遗书声泪俱下，充满无限的哀怨和无奈，我不得不在这里摘录出来：“我不想卷入战争，却卷入了；现在想脱身却脱不了身。爱尔兰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在这最后的时刻，我细细思念着你的一切一切，你说希望你的孩子能享有自由，我也盼望那天到来，但恐怕会比想象中的要慢。丹说过一句令我挣扎的话，他说知道为何而反，不见得知道为何而战。现在我知道了，从而获得力量。。。时光流逝，我想象你的心跳，我握着你给我的圣牌，内心悸动，它也会给我勇气。别了，西娜！我会永远爱你的！” 达米恩没能成为一个医生，他的双手没有救人却杀人，我无法对此做出道德上的评判，更何况这里还夹杂着许多是非，充满着悖论。我所看到的人性的丑陋和美丽竟然如此紧密在一起。所有的这些都没有答案，有答案也已经随风飘荡而去，因为对死者这些都没有意义了。这是一首理想主义者的悲歌！

我服膺这样的理念：除非少数天才人物，人们在年轻时对用来填充青春热情的道德理想往往并不具有鉴别能力。时代中时兴的道德理想总是充满吸引力的，没有鉴别力的年轻人以为时兴的道德理想就是自己性情的脉动。个体性情的脉动与某种道德理想的结合，其实是很偶然的。正是这种偶然性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遗憾的是，克里斯不是这样的少数人物，达米恩也不是。人类依然会演绎一幕又一幕这样的悲剧，这或许是它的宿命。只有那首古老的爱尔兰民谣依然在呜咽着，不管天荒地老：
The old for her
The new that made me think
On Ireland dearly

While soft the wind
blew down the glen
And shook the golden barley
Twas hard the woeful words
to frame

To break the ties that bound us
But harder still to bear the shame
Of foreign chains around us
And so I said the mountain glen

I’d seek at morning early
While soft the wind blew
      down the glen
And shook the golden barley

旧爱是她
新欢令我深深想起
爱尔兰

当微风
吹过幽谷
拂动金黄色的大麦
难以忍痛说出悲伤的话语

切断我们之间的牵绊
更难以默默承受
异族枷锁加身之耻
于是我说：山谷啊

我会一早便来寻你
当微风
吹落山谷
拂动金黄的大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