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下
黄河坝下是我长大的地方,有村庄,有池塘,有一年用不了两次的小教堂。在我父亲那一代,黄河母亲还没有限制这么慈祥,整天阴沉着一张脸,誓要把天地都打破。借着下雨的浪潮,浑浊的水乌泱泱地往坝这半边淌,力气大的青壮年们抗一袋子一袋子的石灰往坝上填,保护好坝下的人家。
当初为了抵挡黄河水的侵犯,一连把村庄往后挪了2里地,开垦田地,植树固土,这是老农民们依靠自己的智慧想出来的土办法,即使把这问题交给专门研究洪涝的教授们,恐怕最后得出的答案也是这些吧!
那时候家里孩子多,一连五六口子人,靠着这两亩地生活。那时候人虽然也怕黄河突然涨上来的水,但每逢水退下去,黄河堤上都有数不尽的大鱼供人挑拣。那是人一年到头里为数不多可以大口吃肉喝大酒的日子。鲫鱼,鲢鱼,黄河水里养出来的鱼,如果哪天风再大些,人坐在院子里都可以接到天上飞下来的鱼。有鱼吃,似乎这一点可以抹消掉刚才黄河母亲犯下的错,这大概是对不幸的人的一点补偿吧!
村里人自发修的大闸,底下是枯涸了的小湾地。在我还能从饭桌底下走几个来回,家里的大门也困不住的年纪里,那块儿小湾地还有水的。都是田地里撒过泼打过滚的娃子们,上能爬树编柳叶帽,下能跳水摸鱼虾。小湾地不大,但它里面有不肯对外人讲的宝藏,哪天中午嘴馋了,穿着背心裤衩就能下水摸一趟。小鱼小虾直接用网子捞,找水边上石头缝里摸田螺,拿一个平时用来接雨水的瓷盆子,摸到啥就往里放,一抹一个准儿,忙活个小半钟头儿,就能拿出一盆菜来。最后把盆子往石头上一搁,人跳下去,洗个舒服凉快的澡,都是外面活水注进来的,人晒了一晌午,也不特别冷。拿回家的这些胜利成果,郑重的交到奶奶手上,奶奶用她粗糙干裂的一双大手,轻而易举地烹饪出勾人馋虫的一盘美食。干酥香辣的鱼干,热油炸的鱼骨头都酥了,最后舀一勺子刚才炸过鱼的热油,加椒子和院子里自己侍候的花椒炒出香味,最后放田螺翻炒,香的味道勾得墙那边的邻居都要拿一个菜过来献宝,两家人一交换,这就又是一盘菜了。坝下的人朴实,善良,偶有一点无伤大雅的精明,也都是不讨人厌的。
站在坝上往地里那边喊,所有还在弯腰劳作的人们都知道到饭点了。把下午还要用的东西往地边上一扔,扛着锄子围一条黄黄的毛巾就回来了。爷爷回来的路上再摘两个洋柿子,送到水井里一冰,等过会儿吃饱喝足就能拿出来加餐了。
桌子上是前段时间在村头找人爆的米花,守着田地里长出来的花生一盘子,一瓶纯生啤酒,还有炸过的鱼,炒过的田螺和跟邻居换来的豆腐干。我用筷子蘸一点爷爷碗里的酒,皱眉吐出来,再把凳子往奶奶边儿上靠。
一点,到了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了。再勤劳的人也被外面的大太阳打了回去。吃完井水里冰镇过的柿子,手不干就往凉席子上爬。奶奶拿着蒲扇慢慢扇出我的睡意,风扇是慢的,奶奶手里的蒲扇是慢的,时间是慢的。日子一天天慢慢的过,人也像偷喝过爷爷的酒,一起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