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山中鹿介
我是在五年前听到有这部电影的。那时候已经看了很多唐传奇，《柳毅传》《南柯记》《李娃传》《莺莺传》《游仙窟》之类等等。当然，还有裴鉶的《聂隐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中国武侠小说的开山之作，没有之一。一直心怀念想，拍成电视剧（电影）又会是什么样。
等真正看到这部片的时候我已经从初中图样图森破变成了一个大学生，而这部片本身所历经的时间跨度却远远不止这么点——十年写稿八年拍摄，侯孝贤完全用宗教般执着加上数万胶片奉献出这样一部梦游华胥国般的理想主义电影。
等到现在，侯导这部个人风（逼）格浓厚的电影完全没有让我失望，沉默的片子，更多的内心宁静和自我救赎，背景里正当其时的中国古典音乐，一望无际的荒草，华丽的唐代服饰，叹为观止的唐代建筑，完美的文言语句，一切都在还原，一切又都是恰如其分。
这是宪宗朝的事情，由台词“未几,皇侄又崩”可推知最早是顺宗李诵末期。（在位任用王叔文大力革除弊制，触动宦官集团利益，十个月后发生由宦官俱文珍主导的辛公平上仙事件直接被害，王叔文改革完全破产。）其后宪宗上位，改元元和。聂隐娘就这样出现了。
影片最开始是长达十分钟的黑白叙述，聂隐娘奉使命刺杀一位节度使，后因当时大僚在和自己孩子玩耍，隐娘不忍，放弃刺杀。全程伴着时隐时现额蝉噪风声树叶抖动的沙沙声，像极了一个老人夏夜在树下打着哈欠给小辈们讲故事的场景。如果你有涉及日本电影的话，可能你会觉得这种表（逼）现（格）像极了另外一个人，没错，是黑泽明黑老爷子。看过黑泽明《梦》的人会觉得侯孝贤这样拍简直和《梦》前几个小节如出一辙。在度过了沉闷前期之后画风瞬间转变为彩色，从家丁喊“道姑报门，说送七娘回家来了”正片于是开始。
主演的舒淇全片一共只说了四句话。如果说七娘是鸾，那镜就是道姑嘉信公主。起初在七娘为了田季安惹祸之后，为了保命聂爹爹把七娘让道姑公主带走，未几道姑把七娘的玉送还回来示以决裂魏博，七娘从此成了唐中央政府的人，后因为怕魏博在田的掌控下坐大威胁中央政府，道姑下令七娘将表兄田季安刺杀。
魏博是真美啊，那山那水那树那云，侯孝贤拍着拍着就不想换镜头了，一个个都持续好长时间。山巅的大雾整整拍了12秒，那山那水不就象征着大唐王朝的安定吗，那看磨镜一家人，不也象征的境内子民的阖家欢乐？
如果田季安死，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然而对七娘来说，重要的也许不是这个。她爱他，又不能表达出来，但又想必须取他性命，剧情在平滑的叙述这一切，没有展露一点聂隐娘沉默之外的端倪。这是一部没有高潮的影片，却又处处诡谲不可捉摸。剧情在七娘心里万分纠结的时候伴随的是田兴的被贬，将要到远方任职并且由聂锋担任护卫。时间越来越紧，出行的前夜，七娘终于决定对田季安公开自己的存在（刺杀）。
侯导从不否认自己是黑泽明的铁杆粉，而黑老爷子为自己的传记取名为《蛤蟆的油》也能回应两代导演在《七武士》或《聂隐娘》诸多等作品中表达出来的人性美。
七娘最终放弃了袭杀田季安的想法并且加入到保护田兴的任务中，这是为了自己，为了田季安，更多地为了淳朴的农户一家，也是为了整个大唐。这跟《七武士》中最后一个武士甘愿放弃现有的生活加入到反抗土匪的使命简直异曲同工。
魏博自魏博，大唐自大唐。
嘉诚公主嘉信公主七娘甚至最后还有田季安两代四人用生命信守着这个承诺：不让魏博势力跨越河洛半步。
在搭救父亲和田兴的生命并击退晶晶儿之后，聂隐娘事实上已经完成了对自己灵魂的救赎，之后又救下瑚姬才返回山里。面对师傅的质问，她从容道：嗣子年幼，杀田季安，魏博必乱。已经从一个凶强侠气的女刺客变成兼怀天下子民安乐亦除暴安良的默默少年。最后师傅不忍放走，路上突然动手，隐娘破其襟而去。
后来啊后来，她回到了当初离开的农家。老头看见她大喜：你看那姑娘好讲信用，说回来就回来了…
最后鸣谢的时候，竟发现侯导在这部片里没有一个群众演员，他们为这部片热情付出过，不论戏份多少，即使是很小的配角都会有他的名字在最后的演职员表上，没有一个人是“群众”，迷之感动。
谢谢，侯孝贤导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