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的出走,从影片毫无必要过多强调的家庭遭遇来看,似乎是源于对以家庭为基本单位的现代文明的失望和唾弃。作为生在文明世界的孩子,任何人对现代性的反抗和厌弃都不可能是彻底的。即便是克里斯,走进荒野,也不得不带着现代的野外设备,用公交作为安身立命的处所。卢梭在几百年前就说回归自然,这一梦想,一直被内心漂泊着的现代人所响应,所追寻。问题是,谁又能真正的回到自然呢?
现代文明是一种你既已得到,再也无法失去和摆脱的噩梦。没有手机和电脑之前,人照样过的快乐和知足。看看今天,你能你敢一天关机,一天不上网吗?这样的话,你会马上遭到你周围的人的厌弃。在克里斯看来,现代社会,似乎不是建立在真正的爱和真实信仰的基础上,而是以过多虚伪的利欲理性的妥协与媾和为原则,他的父母就是例子。
当人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时候,就会把最大物质的追求和满足作为界标,这既是现代社会的做法,也是人之谈论他人的标的。所以克里斯拒绝父亲的新汽车,这个汽车是一种没有个性的人、没有自我的人和没有自我的社会的伪价值观和生活理想的象征。这种拒绝,早在《麦田守望者》里的霍尔顿那里,就已经开始发出呐喊。而克里斯,则是继续着霍尔顿的事业,把它推向某种绝望和冰冷的极端。霍尔顿尚且把小菲必作为未被玷污的理想,想让其逃离现代世界的悬崖,为其缔造洁净纯洁的麦田来安放人诗意的灵魂,安放一种真正理想的人格和真正的人,以及由之而来的生活。克里斯似乎已经无望来批判和守望什么,他能做的就是独善其身,用自我的声音和自己的方式来说“不”,来逃离,来实现自己。
他只是想找到活着的价值,生活的意义。这种意义,不是被社会所先在的规训和灌输的,而是建基于自我的切实需求之上,自己的生死设计之上。而要迈出第一步,必须首先拒绝制造虚伪意义的现代文化和其世界,包括种种自欺欺人的伦理道德秩序和经济仕途。然后,才能开始走在自己的追问和建设的路上。克里斯的“在路上”,让人想起“迷惘的一代”的漂浮和嚎叫,但早就没有了那种积极的反抗姿态和社会学、文学、历史的恒久价值。
我愿意仅仅从自我实现的视角看待克里斯,而不是和社会,和现代化扯上关系,虽然,它们的关系是不可避免的。克里斯的方式是极端的,也是纯粹自我、完全自我的,或许只有如许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柳暗花明又一村”,才能为自己确定一种有别于现代秩序和世俗政治的意义。他是什么都放弃了,生命依然没有失去坚实的基础,失去快乐的泉源,那是因为他找回了自我,找回了这个在文艺复兴之前被(神、极权政治和道德)埋没,复兴时被重新发现,而在现代信息和技术世界再次失落的“自我”。有了这个东东,面对洪水猛兽似的世界,还需要畏惧什么呢?
梭罗说,不要爱情,不要这不要那,只要真相(真实)。为什么呢?因为,人生的意义和自我的命运,是以真实为基点,这是一个基本的出发点。谁又能从虚伪之中发现灿烂和意义?艺术和历史,也离不开虚构和想象,但是这种虚构不是虚伪,而是对真实的艺术化和哲理化。
我要说的是,克里斯的行为,按照现代文明的范畴来衡量,也并不是彻底的,其反文明的立场依然要靠文明的载体来实现。这是一。他最后的死,正是误读了现代植物分类学的结果。从此而体现的恰是现代文明的悖论,以及一切技术和新事物的悖论。第二,所谓的自由,又是什么呢?如果仅意识到责任和规训是对自由的限制和变异,无疑是肤浅的。逃离责任并不意味着获得自由,相反,越多的自由,有时反而是要负的起过多的责任和义务。乖乖的听话的人,又需要什么责任呢?自由总是意味着责任。这种责任,首先是对自我的责任。克里斯做到了这个,但是,对自己的父母的责任却不得不抛弃。
我们应该赞扬这种做法吗?或许这种二难的选择正是萨特“他人就是地狱”的形象阐释,象征的是人与人的悖论性存在。电影《色戒》里,当达世离开琶玛继续修行时,琶玛说,在佛陀离开家庭之前,他的妻子就想到要离开,只是看着熟睡的孩子,最终不忍,没有离开。而佛陀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为了自己的成道,义无反顾的离开了。这句话一直响在我的耳畔,不能释怀。任何个人的自由,必然牺牲他者的安宁和自由,即使从佛家的说法看,佛陀的出走,算不上对他妻子儿女的伤害。世俗和得道,从来难二全,责任和自由,又遑论呢?
这个故事运用在这里,自然不切合克里斯的语境。但它提供了一种看待问题的视角。克里斯的方式,佛陀的方式和庄子的方式,以及梵高的方式,在本质上并无什么区别,都是一种找回自我,找回生命本义和存在价值的殊途。而殊途必然同归,只不过,有的归来后再普照世界,有的只能为自我树立不朽之传。如果克里斯是发自内心的赴死,带着微笑荒野流浪,对他来说,这一生也就够了。
这样一部关于自由、自我和自我实现的电影,关于生命探寻和选择的电影,在某些方面并没有更深刻的把克里斯生存荒野的动机和根源表达出来(对家庭虚伪婚姻的过多强调反而画蛇添足)。但它依然足够我们警醒,虽然没有谁看过电影就去学习和模仿。在内心出世,以出世的情怀看待世间风云和脆弱人生,看待自我的未来,就够了。
如果我们没有过剩的勇气换一种生活的方式,那就换一种态度,换一种眼光。浮生一梦,为欢几何?风流由我,看斜风,听细雨,不须归:汉唐栏杆今拍遍,落日楼头,怒潮卷江岸。自古男儿多痴怨,美酒红颜明月剑。 风流何必君相劝,人生苦短,孤独非我愿。挑灯击歌千帐里,不叫秋雨扣秦关。
《荒野生存》:生活的意义? 作者:水心无痕 (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