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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传奇:风起羊洲
发布时间:2013-11-08 13: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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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发生在世纪之初荆楚乡村的长篇传奇故事。

夜,江中岛之尖的羊洲村,村长杨正夫家。远处有犬吠声传来。杨正夫正在家里与三个男人打花牌,突然接到镇派出所彭所长打来的电话,说本村的张朝稼到省城上访,因故在省府门前去世了。杨正夫通知其家属明天早上与派出所一起到省城去收尸。张妻周氏和儿子张顺强居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杨正夫主动借钱给他们还不想去。

    在羊洲村,以吕姓人口为最多,张氏人占到了羊洲总人口的一成以上。张朝稼堪称白面书生,“文化大革命”中未能去上高中,当了“红卫兵”,串了几天联,造了几阵反,乖乖地回乡攥犁尾巴。但他不发愤努力学农活,甘于干二、三等劳动力的活路。“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他愣着眼睛不知所措,妻子周氏与他是“半斤对八两”。因生了三个孩子,张朝稼被动员结了扎,留下了腰疼后遗症。多年“三提五统”没缴,还拉下了两三千块钱的欠债。张朝稼便多次到镇、县、市和省里上访。传说张朝稼仙逝多年的老父亲指点他喝了随身携带的农药。

    张朝稼的骨灰盒,由村委会治保委员吕华明独自抱回了村。杨正夫到村北岸前去接他。一翻过江堤,羊洲村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枫杨树展现在眼前,它有“根”有“粗干”有“树颠子”,有“软腰肢”有“腋窝”,而玄洲则如悬在长江之水中央的神龟,长江为母,玄洲如子,蛇母搂子,洲子偎母。张朝稼今年好像还不到49岁,为何跑到省府门口去死?村民们议论纷纷。听说总理下了批示,要严查,管农业的国务委员亲自派的工作组,钦差大臣是农业部的一位司长。又过了一天,村长杨正夫、会计吕华祥、治保委员吕华明与妇女主任徐树英,都往果园南头的村委会去了。事件到了调查阶段,真相如何?调查组的人开车来了几次,说是村、镇前些年的农民负担“有过重现象,去年以来农民负担基本没超”。对张朝稼家的困难,中央领导责成玄洲镇委书记承包,包他家脱贫致富。村民们知道了“调查结果”甚为愤懑,七嘴八舌要求查清真相并上访。

    有吕天模出头要代大伙儿去上访,有村民背地称他为“二百五”。他家弟兄姐妹多次因屋场、责任田和吕天模自己的“饭碗”问题遭到不公平待遇。吕天模与周世柱等一伙“同道”做了大量准备工作,行前也找了镇里,消除了“越级上访、恶意上访”嫌疑。他们把村民们反映的问题和怀疑的事情,经过罗列,写成了书面材料,提出五个方面的问题。到市政府的各个“衙门”反映情况后,得到明确答复:“十天之内听回音”。十天后,果然拿到了《市信访办关于吕天模同志上访所反映问题的答复》。吕天模读完这个结论为“查无实证”的回复,腮帮子凸了出来,不信邪的他铁了心要搞定这个事。初次交锋以失败告终。

    吕天模家五兄妹,紧紧巴巴,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等到吕天模二十四岁,这才还清了一屁股两腿的账。娶了个媳妇黄丹,又不是个贤良的主儿,不懂得干农活,不知道做家务,却瞧不起丈夫没本事。吕天模为了一口气,一冲动就出去承包外村的地栽白瓜儿,哪想到天又不作美,一场大旱,楞是把他的心血全废了。劳动了大半年,半点收成没有,还欠下人家两千多元提留。遇到一个向他拍胸脯保证“我给你如实报上去”的记者,以为得了救星,可哪想到那记者的报道一上电视报纸,居然说是白瓜大丰收,惹得那些本来不打算催债的主纷纷上门。吕天模没办法就耍赖:你们把我拉去“榨油”吧!

    偏偏霉运也有传染,吕天模老丈人黄牛禄,也是一本难念的经。黄牛禄一气生了三个女儿,这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黄牛禄来说,真要命。他只得借酒浇愁,“醉里乐千秋”,成了名副其实的“酒坛子”。

    另一方,杨正夫心里也非常恼火。吕天模他们去上访,告杨正夫五件事,虽“事出有因”,却件件都有桩有据,而且这“犯嫌”的事村里从来没人干过。杨正夫不得不一个衙门一个衙门地去打点求情。然而时光滑到2002年,杨正夫依然稳稳地坐着村支书兼村长的铁交椅。

    在羊洲,未满三年的新亡人,其游魂还得办妥几件要事。一是“捡脚印”,二是“看亲友”,三是“了尘愿”。张朝稼游魂的三年效期只剩一半了,通过隐形消声的监听监看,终于发现,村民负担沉重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村民供养的闲人过多:下村来的县、镇以及管理区干部,村民委员会、村党支部委员会的大小菩萨们,还有七拉八扯的三姑六舅,呵泡捧逑的大小跟班,都由村民供养着。

    吕天模的姐姐吕天葵丈夫去世,一个人把一双儿女拉扯大,小叔子抗洪堵“管涌”被洪水吞没,1.5万元补偿费和抚恤金再难也未舍得用。看鲍镇长和杨正夫亲自出面,为解村里燃眉之急就借给村里。自家急着用钱时去找村里,居然跑了近百次也未要到,就两条腿步行四十里路去镇里。吕天葵收拾好猪、鸡,锁上大门,到镇里找鲍镇长去了。可不巧鲍镇长下村了,晚上才得回。饿着肚子的吕天葵耐心候着,吃晚饭的时间都过了,还是没见着鲍镇长。第二天,早早地,吕天葵就在镇政府门口立着了。九点钟的光景,吕天葵终于盼来了鲍镇长。然而,鲍镇长一脸凛然,不为所动。最后竟然拿出一镇之长的威风,要把这个“恶女人”给关进派出所的号子去!吕天葵仅剩的一条路也被堵死了,一分钱没要到,倒被鲍镇长当众羞辱,她的心也死了!她借来纸笔留下最后几句话,在招待所吞下两包老鼠药……

    吕天葵出事的消息,羊洲村是第二天上午得到的。悲愤交加的吕天模与吕华明、老村长吕华槐一起,包一辆农用汽车,把吕天葵接到了家。一对儿女黄牛娃、黄牛梅先后回到家。在老村长吕华槐的主持下,丧事从简,有条不紊地进行。杨正夫也来了,但被当作不受欢迎的人,怏怏地走了。送殡的人像一条白色的长龙,是否隐寓着穷苦百姓的命运及其追求的永无止境?

    吕天模万万没有想到,“张朝稼第二”竟然是自己姐姐。他前思后想,决定从搬迁农户的补偿费问题入手,重踏上访路,还拟为大姐的事鸣冤叫屈。他把侄儿、侄女的申冤信和大姐的遗书打印妥当,去找在市里当官的华乐叔,但吕华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的“百姓视角”正给自己带来麻烦。吕天模在他这儿碰了个钉子,却在吕氏同族老乡那里借足了盘缠。

    天刚蒙蒙亮就启程,走到村北墓园那儿,突感背后“嗖嗖”一阵阴风起,腰、腿即被猛踹几脚,双眼被黑布蒙住,双手被捆,盘缠和上诉材料被洗劫一空。吕天模不甘,又借了500块钱去了省城,可怎么也进不了省政府戒备森严的大门。他在拥挤昏暗的小棚屋胡乱过了一夜,第二天赶早就离开了省城。进京后,他在参加“中国农村政经改革研讨班”期间四处出击,都被挡在了信访处或门警值勤处。一日傍晚,正在毛泽东纪念堂旁的场地上呼呼大睡时,被值勤战士逮着了,高州市驻京办事处给“送”回了玄洲。所幸《中国政改》杂志社收看了他的申冤材料和他的长篇论文,决定解剖玄洲镇这个“麻雀”,派记者来到玄洲镇调查!翌日,避水搬迁户每户领到两千块钱。情形出现戏剧性变化,吕天模的申诉给农民带来了实惠,也带来希望。羊洲村的几十个避水搬迁户,均已拿到“迟到”的活票子,都沽酒庆贺。

    吕天模的丈人黄牛禄在朋友的田里治虫时听到好消息,兴冲冲回家,摸黑把酒精误当作酒喝下,中毒身亡。《甘阳日报》第三版刊登吕欢长文《从黄牛禄误饮酒精身亡说开去》,对“衩裆裤朋友”黄牛禄早夭悲痛不已之余,呼吁人们珍惜生命。这篇文章扩展了“黄牛禄事件”的负面影响,而给身置甘阳官场的吕华乐自己带来了麻烦。

    在“吕欢奇文事件”之后没几天,任市文化局党委副书记、常务副局长并兼任市文联主席的吕欢,带着市委税改工作队到玄洲来了,洲民们像“过喜事”一样高兴。吕欢本名吕华乐,是吕天模的叔子辈。他的“奇文”发出后,被人告了“刁状”,市委常委、市委宣传部长出面,与吕欢作了一次“严肃的谈话”。他戴着“立功赎罪”使命来玄洲,就难免被“裹”到杨正夫与吕天模的争斗里去。吕天海带着小徐以工作组长的身份回到羊洲,众人客气一番后,“一村之长”杨正夫作表态发言,然后做了分工,拿出了为期一年的《羊洲村税费改革和换届选举工作计划》,敲定了工作组的后勤保障。小徐把《省委省政府致全省农民群众的公开信》抄写好贴在胡万合商店的门墙上。村民们看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吕天海、小徐由杨正夫等村干部引着,逐块逐垄地丈量、核实地亩。一路上就见几汉子在棉田里施肥、治虫,农妇们在“打枝”和“断颠”。工作队长吕华乐下来检查工作,听取简要汇报后,一头钻进棉田里。几个在各自的地里打枝、断颠和锄草的妇女“嫂子”,联手戏弄丈量土地的“小叔子”吕华明,从打口水仗到动真格的,竟然把他的裤子脱了,把他的小棒棒掀了出来,而吕华明也趁机吃了羊洲“三大漂亮媳妇”之一陈水莲的豆腐。把杨正夫、吕天海、小徐看得哈哈大乐,让个吕华乐想起了自己的“知青时代”过去。

    文学青年小徐的日记记载了工作组几天来的工作情况和他的感受:1.全村所有的田亩都已核实完毕。发现两百多亩“黑田”未上账,大多被一些村组干部和少数“名头硬”的村民占着,村民要查账,要公开,要讲清楚。村民们对村头头意见越来越大,乃至有了敌对情绪。2.售梨难问题愈来愈重,羊洲村的梨子市场,基本上被胡万合垄断。3.税改方案已获批准,已下达到村。小徐在工作中体会到农民的热情真诚,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梨农们在胡万合的门前排队卖梨,胡万合串通梨商挑肥拣瘦,欺行霸市,梨农们只能忍气吞声。吕华乐能否动真的,人们拭目以待。

    2002年8月18日,吕华乐带着两个工作队员到羊洲宣布:羊洲村委会立即向全村公开原堤外“黑田”的承包情况,限半个月以内追收齐历年的承包费,此笔费用拿来偿还村民的高息借款本金。参会人员中就像爆起了“炒豌豆”,“嘣嘣嘎嘎”地吵闹起来。没想到杨正夫带头表了态:“从我开始,半个月内交清,一个户都不能缺,一分钱都不能少!”

    羊洲村的梨子都已卖完,比较消停了,工作组的的改革进入“两委”换届选举阶段。杨正夫、鲍镇长居然把甘阳城里有头有脸的吕氏后生,都请到县城最有名气的吉祥鸟餐饮娱乐保健城来陪吕华乐喝酒。吕氏家族和鲍镇长轮番向吕华乐敬酒,把个吕大局长捧得既感动又舒坦。尤其是服务小姐小赵频频举杯,更让局长大哥心猿意马了。而杨正夫的一句话和真诚祈求的神态,令吕华乐心里一恻,可见他对这桌酒的意图已心知肚明。一伙人酒后跳舞唱歌,吕华乐与赵小姐醉意朦胧同歌共舞。吕华乐看到张朝稼的儿媳即黄牛禄的长女黄妮也在这里服侍大款,在心里感叹世风日下,一边又与小姐亲昵作乐,他真地会被拉下水吗?晚饭后,杨正夫安排其他人开房打牌,自己与吕华乐“聊聊”,向吕华乐大倒苦水,说到了诸多问题的根子。从张朝稼、吕天葵、黄牛禄之死,到吕天模讨回避水搬迁费,最后是“黑田”问题,杨把自己的苦衷一股脑儿全倒出来。吕华乐认为杨正夫的剖析不是没有一定道理,说的也是实情,而吕天模等人反映的问题也基本属实却无法解决。

    《中国政改》杂志社总编派“一代名记”冯彬率员深入江南省甘阳市采风,调查组一行三下两下便将事实调查得一清二楚,写出了长达两万余言的纪实材料。吕欢把远道而来的三位朋友接至家中招待,与冯彬作了长达三四个小时的倾心之谈。冯彬答应不披露调查纪实,尽可能不捅漏子不出丑。吕欢、杨正夫又陪三人游了古甘阳城遗址,吕欢引导他们捡拾古瓷片,大家对古瓷和古人兴叹一番。吕华乐据此在《高州日报》上写了一篇借古喻今的文章,对时下人们在物质上的浪费和精神上的浮躁给予辛辣的讽刺与抨击。杨正夫和“大佬”们“吐”出了“黑田”的承包费,全村第二轮土地承包方案落实得较为公平合理,吕天模停止了上访,《中国政改》杂志曝光揭丑的危险也消除了。

    刚刚太平了几天,又出事了。一个叫吕学庚的政府年年给予扶持的贫困户,在催款会上交了借来的100元,还款后还不算,被逼着把准备过年的一头肥猪给牵了来。抖着手铐威胁他的镇干部还不罢休,他一气之下把一瓶剧毒“甲氨磷”农药喝下肚!干部们手忙脚乱送吕学庚到镇卫生院去洗胃、抢救,弥留七日之后,终因呼吸衰竭而去世。吕天模、周世柱等人找当时在现场的洲民调查,整理为吕学庚鸣冤的材料。杨正夫的方脸明显瘦了一圈,他后悔竟没敢去劝阻凶横霸道的彭某人滥施淫威。

    税改工作按原计划往前推进,村民代表会下发和回收了村民意愿调查表,大多赞成既定并组方案。吕学庚事件出来后,吕天模成功地躲过杨正夫包括玄洲镇的“耳目”,把鸣冤材料直接寄给了冯彬,几传几送,最终就惊动了中央。总理派农业部方副部长(即上次来羊洲调查的方司长)任中央调查组组长,抵达羊洲。方部长一头钻入吕学庚家的大门,家中一贫如洗。离开吕家之前,自掏腰包送给吕学庚遗孀杨昌芬一千元钱以表慰问。十日之后,宣布了四级领导的处理意见:玄洲镇委书记、镇长二人均被记大过一次,并调回市直部门安排工作,不再担任主要领导职务,降一级使用;分管财贸、农业的鲍镇长被撤销所有领导职务,到镇农办任办事员;镇综治办彭主任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公职,并交由有关部门依法追究法律责任;另一位为彭主任当“帮凶”的镇干部被“双开”;羊洲村党支书杨正夫受到严重警告。吕学庚家历欠的2.6万元债务中,有8000元属于镇、村“土政策”加上的“利息”,予以撤销下账;缩水后的1.8万元历欠“三提五统”款,由镇政府一次性免除勾销;另付安葬费、补偿金2万元,由镇民政办当场交给吕学庚的家人。

    吕天海参加市委市政府召开的全市“两委”换届选举工作会,回来后向大家传达了会议精神。杨正夫接着布置了羊洲村的换届选举工作,核心成员下到组里去完成交待的任务。杨正夫用摩托车带着妇女主任徐树英一同下去,徐树英感觉到杨正夫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竟然以嫩藕样的前臂及葱白秀美的双手搂住了杨正夫的腰。小徐在胡万合商店门前宣传《公开信》,涌来的乡亲们听完甚为兴奋。对漂亮的徐树英,杨正夫确实打心底里喜欢,对她美体的摩挲,倒还没有怎么动情起欲,大概是近年接触异性太多的缘故。过后,又怅然若失。回到家里,李次玫与他又是一场半酸不醋的口水仗。晚上夫妻俩洗了澡,急不可耐地干起那事,但杨正夫却把李次玫当做了徐树英的替身。

    这一日,羊洲村要以村民小组为单位,推举村选举委员会委员。上次包组干部下去后,酝酿出五个组的候选人。杨正夫对二组推出的吕天模颇不满意,工作组吕天海对承包二组的小徐工作也不太满意。于是决定老书记张朝金“协助”二组工作。二组的会在闲置的村果汁厂院内开,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都塞满了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枪打出头鸟”,敢于为民请命的吕天模又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究竟选举结果如何?“选委”选举会正式开始,工作组小徐主持会议。在讲到选举办法时,吕天模站起来未经批准自顾自地发言要求直选,得到不少村民的支持,老书记张朝金出来阻挠未果。在小徐有倾向性的主持下,会议通过举手表决的方式决定直选,结果,吕天模以228票当选“村选委”,村民吕华槐以231票当选,张朝金落选。

    吕天模刚当选为村选举委员会委员,很快就从上边传来村委会成员换届要“海选”的好消息。大喜过望的吕天模得准备准备,他要与两任书记争斗,依法追求自己的“话语权”。他跑农户,跑农田,跑市县,迅速行动起来。驻村工作队的吕天海和小徐也忙得不可开交。吕天海参加完市、镇两级召开的督办会,就召开羊洲所有干部和党小组长会议,传达上级会议精神,作选举业务培训,研究村委会换届选举实施方案。只剩半个月的时间,每天的工作任务都是满满的。还有更压头的,那就是已露出端倪的尖锐矛盾摆在他面前:杨正夫与吕天模这对斗鸡似的“冤家”愈斗愈烈。

    经过几个月在老家驻村,还算正直的吕天海对吕天模的印象有了改观,今后将会给予暗地支持。杨正夫的村长已经当了几届了,其实不想再当这吃力不讨好的“破村长”了,是吕天模的挑战激起了杨正夫的“官欲”。他在村里、镇里、市里四处走动,联络感情,疏通关节。离“海选”的日子即11月25日只差两天了。农历十月十九,他就把过年猪提前杀了,在家门口搭起“喜事棚子”。满接村民吃“血幌子”,答谢村民们对他工作的支持。杨正夫的“年猪饭”办得实在热闹,村里有头有脸的都来了,镇里的组织委员樊委员、分管农业农村工作的陈镇长、镇党办主任尤主任也被请来了,只有吕天模几兄弟和紧跟吕天模“闹事”的周世柱等几位青年农民不在被邀之列。外边“喜棚下”,“第一发席”是10桌,个把小时后,“第二发客”又是10桌。东厢房里另摆了一桌“雅座”,几位贵客被安排在这个“包厢”里。杨正夫让徐树英去陪酒,客散后,杨正夫露出“一副淫相”,色胆包天地将右手伸进去,在她那丰韧的乳房上恣意旅游……第二天傍晚,杨正夫让手下对遇见的村民“见人10元”。 

    2002年11月25日上午,羊洲村“村官海选”大会在村民委员会小楼前召开,五个组两千多村民参加。开会前一天除了杨正夫请“吃血幌子”、送烟送票子,大多数村民先后都收到吕天模送来的一张纸单子,《请大家千万要想清楚了再填》。村民们对选谁的问题想法颇多。杨正夫作为村选举委员会主任,“海选”大会的主持人,宣布开会。首先,吕天海作为市委工作组长,向村民们布置“海选”的任务,强调选举纪律,提出选举要求;接着杨正夫代表已任届期满的村委会作述职报告,并提出他若当选,下届村委会的工作目标与措施;再往下,吕华明代表村选举委员会,宣布新一届村委会委员的任职条件、职位安排、差额数;继续往下,杨正夫代表选举委员会提出了唱票员、计票员、监票员名单,供村民们举手表决,获得一致通过。最后便是选举投票、唱票。《中国政改》杂志的两名记者,甘阳电视台的记者也来跟踪采访。选举结果:村长候选人杨正夫得票990张,吕天模得票601张,;村委会成员正式候选人吕华明(副主任)、吕华祥、徐树英、吕天信。下一轮的村长候选人“二选一”,势必有一场恶战

    羊洲的“海选”结果令镇里大吃一惊,为使镇委、镇政府集体研究提出的候选人(杨正夫)能顺利当选,镇里派镇农办副主任(镇里后来又委任的闲职)、原鲍镇长往羊洲村来。正式选举日这一天,村里请来了农民“保安”。清点人数后,杨正夫宣布,应到会选民2432人,实到会2015人。吕华槐、吕天模觉得不对劲,到会的人还不及上次的一半,怎么会有“2015人”?吕天模问吕天海。吕天海怕事地摇了摇头。问杨正夫,杨正夫把个虎背留给他。吕天模欲去抓杨正夫面前的麦克风,腰被身后人死死箍住,两只手腕也被另两位“保安”“菩萨”紧紧拽住,动弹不得。鲍主任看出杨正夫在参会人数上做了手脚,但为了把镇委钦定的人选顺利地选上来,他不管谁是谁非,企图和稀泥。

    吕天模甩开鲍主任朝主席台直冲,被守候在杨正夫身边的“凶神”给拦住。“保安”们蜂拥而上,三把两下制服了吕天模。吕天模一边用力挣扎,一边高声大叫:“乡亲们,杨正夫搞假啊,人数和票数不实啊!……”话未说完,“保安”就以手堵住了他的嘴巴。老而病弱的吕华槐也要冲上来,被鲍主任拽住,“太不像话了!太恶毒了!……”尚未说完,腰背像被谁陡然抽去了椎骨,便无力地坍塌下去。台下的周世柱等几名男青年觉察到了急欲冲上前来,看管多时的“保安”箭步向前,以锐器抵住了他们几个的腰,完全钳制住了他们的行动。

    坐得不远的村民们都看到“出了拐”,但哪个都不敢站起来伸张正义。有的村民离开座椅,试探着悄悄地向前运动,被“劝”住了。张朝金也利用自身优势做村民的工作。会场上的选民开始投票,杨家人及“喽啰”们把几百张票都抓紧填妥了。

    最终选举结果由鲍主任宣布:应到选民2432人,实到2015人。杨正夫得票1198张,吕天模得票799张,杨正夫当选为村长;吕华明当选为村委会副主任;吕华祥、徐树英、吕天信当选为村委会委员。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演出了这样一幕闹剧与恶剧,令人怎么也想不通!吕天模、周世柱等人,悄悄开始了他们的抗争行动。他们跑农户,跑几位老组长家,调查情况。尽管大多数乡亲抱着“远祸”之想拒绝合作,他们还是收集到了很多证据和一些证词。然后到玄洲向镇政府、到甘阳城向市信访办、到市民政局向村级选举办公室汇报,一个星期后又进城催办。催办无果,吕天模、周世柱又骑着破自行车出洲,过江,搭车,一路辗转来到高州市民政局。已下班了,下午两点半后再来,“铁将军”把着门,有纸条告示开会明天再来。二人带钱有限,不敢住店,幸亏小食摊姚老板相助,凑合了一夜。第二天才到高州市村级选举办公室完成上访。

    然而回到家后,就见吕天模家惨遭洗劫。菜园里老娘长年伺弄的各样蔬菜被毁,东西厢房的窗玻璃全被砸碎,窗棂上糊满了牛屎,墙上也有牛屎砣砸中喷溅的褐臭印迹,三间屋的小瓦,每间都被卵石砸有上十个洞,老娘杨氏在卧房唉声叹气,她老人家被气病了,躺在蓝布被窝里已两餐没沾米、水。无独有偶,周世柱家的被劫情况与吕天模家相仿!再看吕天模的梨园一片狼藉,近两百棵人把多高的梨子树几乎都被乱刀杀戳,拦中砍断。向吕天模、周世柱提供了证据与证词的无辜农户都有被砍坏的果树。吕天模只好把准备给老娘打棺材的八百块钱,先拿出来修自家和周世柱家的房子。而对方并未就此罢休,夜里吕天模头部又被被单蒙住,被三个歹徒一阵毒打。真是丧尽天良啊!

    而夜半此时,一对男女却在床上上演着一场如火如荼的浓情戏。他们是谁?读者诸君可能猜得到。

    冬月十六,杨正夫领着高州来的杜主任、赵科长调查上访所反映的问题,鲍主任、吕天海作陪。在吕天模、杜主任和赵科长的明示下,杨正夫实在站不住了,才缓缓离去。杜主任以严峻的口气告诉吕天模,举报信及证人证词所反映的问题,今天作现场核实时,大多被别人否认了!村选举委员会委员也都证实那天的大会基本正常。吕天模脸庞被气得发紫,站着的一双长腿似在打颤,嘴里已说不出话来。赵科长亲切地劝慰道:“别急,别急,你相信组织上不会让恶行躲过的。也是不会让你失望,让邪气压着正气的啊!”几日之后,吕天模收到甘阳市信访办、甘阳市村“两委”选举办公室的回复,认定羊洲村的“选举程序合法,选举结果有效”。大白天里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发生的事,吕天模死也不信居然可以被遮盖住!

    但一年一度的大年还是要过,羊洲村的村民们宰年猪、办年货、“打堂尘”、贴春联,忙着过大年了。羊洲人与往年一样按照当地习俗,吃团年饭,拜谒亡人,大年三十的夜一道大餐后,打花牌,看春晚,拜跑年……与往年有一点殊异的是,墓园增添了几座草皮尚未成活的新坟。

    大年初十,被逼急了的吕天模孤注一掷,在甘阳市人民政府大院内,开始了他的绝食行动。他除却生命之外没有任何本钱和本事,只能拿生命来作赌注。小雨仍飘着,细沙样的雪仍洒着,他文静而又倔强地站立于市政府的这个出入口子上,向政府官员和出入政府大楼的干部散发“绝命书”。政府官员和干部打吕天模面前经过,多作无表情无反应状,倒是住在大院内的离退休干部及其家属,无所顾忌地表达了他们的愤慨。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和市村级选举办主任、市信访办主任和市委工作队的吕华乐队长都来劝说,不能作主答复到他满意,吕天模仍站在大楼门前的雨雪中。有位小青年保安给他一袋“嘉士利”饼干,他始终未动。市委常委、市政府主管农业的常务副市长求他,他仍然不为所动。饥饿、干渴、寒冷,强忍着,未致动心。有位老干部给他送来一床被絮,他靠在墙边睡了一夜。吕天模粒米未沾,又撑过了一天一夜。

    第三天上午十一点多,吕天模再难支撑住倒下了,守坐在一旁的医生一个箭步扑过来,向吕天模口里倒入四十毫升葡萄糖液。吕天模稍稍灵醒了些,便又挪到大楼出入口。下午两点多钟,常务副市长等人递给他一份红头红尾《回复》,市委、市人民政府已选派五人调查组于今早抵羊洲,其调查结果,保证在2月20日前以书面形式告知。因此,他停止了绝食。

    回村后才得知,周世柱他们征集到708名村民签名,联名向市委书记送去了《求救信》。市政府真在2月20日派专人到羊洲送来回复,基本上维持原状。吕天模满怀怒火,他决不就此罢手,他向新来的市委书记龚一方写求救信。但一个月过去了,未能盼来消息。在左盼右盼终于未盼上龚书记的批示之后,吕天模不再等了,他决心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为武器,自己救自己。他起草并自费印制了近千份法制宣传单,召开法制宣传会议,征集村民的签名《羊洲村村长罢免联名书》。没有料到一下子扑来五六个陌生打手,手持钢棍、菜刀、钢片一类凶器,气势汹汹地闯进会场,吕开模、老村长吕华槐和多名村民被砍伤,《罢免村长联名书》被撕毁。遍体鳞伤的吕天模、周世柱没有气馁,忍痛走家串户,重又获取了721名有选举权村民的签名,分送村、镇、市各有关部门。在等待召开罢免会的日子里,吕天模得到一条意外的好消息:黄丹出现了!

    黄丹是抛弃了吕天模的妻,只身赴京在丰台区一个服装厂打工。“非典”在北京爆发后,服装厂便停了摆。厂方包了两台长途客车,悄悄把甘阳市包括羊洲村的上百名打工者送回老家。吕天模得知后,向甘阳市“防非”指挥部报告。甘阳市上下如临大敌,布下“天罗地网”。车上人一到便被隔离在甘阳市医院东城分院。吕天模把家中所藏的几百块钱全数带着过江来看黄丹,两辆大客车刚到便被“全副武装”的市“防指”人包围,如此这般一番折腾,终于见到黄丹。黄丹睁着那双依然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吕天模,假装的不屑掩饰着欣慰,吕天模的心腔溢满了幸福。他骑着摩托,请黄丹坐在后座上,夫妻一同渡江归羊洲。

    回村后,黄丹宿于娘家。“非典”期过去,黄丹未走。能否重归于好,还难说。吕天模终归还是盼到了甘阳市委书记龚一方的亲笔回复,给他带来一线希望。“端阳”节前,吕天模带着一段“料子”和给女儿买的连衣裙,专程去拜望了丈母娘,“顺道”请黄丹“过来过端阳”。黄丹也想给吕天模一个惊喜,来以此抵消她此前未让他见到女儿的“绝情”。端午节上午,黄丹牵着穿着连衣裙的小姑娘来了!吕天模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吃过午饭,黄丹洗了一大堆衣服,领着洲洲回外婆那边去,叫吕天模到她妈那儿吃晚饭。一顿晚饭吃到八、九点钟,洲洲要睡了,吕天模想机会来了,可他兴奋地等了两个多钟头黄丹仍不出房门,心开始凉起来。过了端午节,黄丹要去上海的一家服装厂打工。吕天模送黄丹去车站,吕天模试探着要把洲洲接回去,黄丹不允。

    吕天模依依不舍地与黄丹惜别后,在报摊上随手拈起一份今日的《高州晚报》,头版右下有一则《打“码”风暴席卷甘阳》,报道高州市公安局以“搜狐五号”行动掀起“打码”风暴。第四版文艺副刊左上角的头条文章是吕欢的《哭不得哟笑不得》,也是讽刺买香港六和彩码的“码民”的。羊洲邻近的扁洲、巴洲也有因买码而死人的,吕天模的心情无比沉重。

    遵照市委龚一方书记的批示和市委的部署,玄洲镇委书记亲任工作组长带队来羊洲驻村,对去年的村级选举工作进行了彻底的检查验收,结果一致认定羊洲村“海选基本合格,但对村长的选举,其结果不真实,需择日返工。”工作组经大量调查取证,确认杨正夫在村长选举中有严重作弊和贿选行为,给予撤销党内职务的处分,并由吕华明接任村党支书。正告:除了“两税两附加”,任何机关任何个人都不得找农民收钱;第二轮承包时不合理的,一律纠正,所有“黑田”均纳入承包;不论哪级客人,到村里来工作后,都不得在村由集体开支进餐。同时开展“打码”运动,端掉了一大串“买码窝子”。村支书指使人毒打村民的事,在村民的联名请求后也得到解决,杨正健、吕华胜、吕华虎被关了一个星期才放回来。

    吕天模与周世柱结伴,登门拜访农民身份的漩流市人大代表章立耀,归来后,决定由吕天模出面自荐竞选甘阳市人大代表!于是拟定了一封给三洲各村选民的公开信,将公开信送到各个农户手中。甘阳市玄洲镇第三届市人大代表选举第十二选区选举大会终于召开了,3名正式候选人,无一名过半数,羊洲村村民吕天模在“另选他人”栏一举得票4665张,当选为甘阳市人大代表!此后,吕天模又对一位陌生的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团候选人投了一票反对票。

    “复二手”的村长选举会议按期进行,从京城《中国政改》杂志社来的稀客——大作家冯彬一行三人,也闻讯前来“观摩”。吕天模被过半数的村民们自愿选为村长!

    落选者杨正夫的彩瓦厂开厂大吉,由村长顺利转战商场。树倒猢狲散,张朝金春节过后举家迁往高州,随儿子家住着去安享晚年;胡万合携发妻进甘阳城开起网吧。

    吕华明当上了副村长,兼任着村党支书。国家在取消“三提五统”之后,正在试点取消农业税、农特税及其附加,试点搞农村孩子免费义务教育和国家出钱给农民合作医疗。村民们慢慢地学会当家作主了,羊洲的魅力正待显现。

    在省城参加了工作的黄牛娃与大学生黄牛梅回乡过年,给母亲“上灯”。周世柱等人租用胡万合商店成立了柑梨产销合作社,负责水果生产销售,试图解决村民“卖梨难”问题。回乡发展的高中生们(内有吕学庚的儿子吕大新)筹划盘活果汁厂,开办柑桔打蜡厂、水果包装厂,还在旧船队屋办徐家河食用菌基地,在废旧小学校里开办三洲幼儿园解决“留守儿童”的看护培养问题,吕华乐资助在村委会二楼建起村图书馆,村民消闲不能光打花牌。

    羊洲月朗风清,未来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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