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一个飘着绵绵细雨的下午，汪晨坐在一间咖啡屋里，转过头，正好看见悠闲地走在街边的程琳。
　　她没有撑伞，细雨打湿了她的发丝。她的头微低着，垂下来的流海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双眼。嘴角上扬，略微暧昧的弧度映入汪晨眼中。鬼迷心窍般地，他匆匆忙忙地从咖啡屋里走出来，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走走停停，停下来的时候总会往车道上看一看，似乎在寻找什么。走到一座人行天桥上，她又停了下来，转过身，一眼不眨地看着汪晨。突然的转身让汪晨措手不及，他尴尬地站在原地。
　　“第一百辆车了。”
　　汪晨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道：“从你跟着我的那一刻开始，第一百辆车刚刚从我们脚下驶过。”
　　“我……我不是有意要跟着你的。”他想解释，却不知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一切都像着了迷一样，由不得他控制。
　　“我叫程琳，很高兴认识你。”
　　（二）
　　汪晨和程琳的认识就是这样地意外，带着点神秘色彩。每次说起这件事，汪晨会问：“我想知道，那时，你是不是故意的？”
　　做朋友的时候，程琳总是一笑带过。一年后，她成了他的女朋友。这时，她才答道：“你就不能认为那是缘分？”
　　“总觉得过于巧合了。”
　　程琳笑了笑，“那许仙和白娘子在断桥上相遇，你是不是也觉得太巧合了？”
　　“那不一样。”
　　“你就不能浪漫点吗？”
　　见程琳微撅着嘴角，汪晨赶紧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嘴角，说：“好，就依你。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三）
　　程琳喜欢许仙、白素贞和小青的故事。各种版本的书籍、电视剧、电影，只要涉及到这个故事，她就会反反复复地看。
　　“看这么多遍，不厌吗？”见程琳又在看李碧华的《青蛇》，汪晨凑到她的身后，伸手抢过她手中的书。
　　“汪晨，别闹。”嘴上说着，程琳倒也没有认真去抢。
　　“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两条蛇？”
　　程琳轻笑出声，转过身，亮晶晶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汪晨。“每个男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两条蛇，一条是白蛇，为爱倾尽一切，一条是青蛇，性格多面，更像人。如果你是许仙，你会选择哪条蛇？”
　　汪晨偏过头，认真地想了想，说：“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选青蛇。”
　　程琳亮晶晶的眼眸一下子黯淡下来。很快地，她恢复了常态，笑着问：“为什么？”
　　“白蛇的爱太沉重太认真，你知道的，我喜欢轻松，所以……”
　　“所以，你选择青蛇。”程琳把他的话接了下去。
　　汪晨点点头。
　　程琳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眉心，说：“你可知，青蛇的爱一点也不轻松。”
　　程琳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汪晨愣了愣。
　　“可惜许仙不是仙，可惜白蛇不是人。”
　　这句话很熟悉，汪晨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四）
　　这座城市里有一条很美的桥，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叹息桥。此叹息桥非彼叹息桥。汪晨说，这里的人们更喜欢把它称为“情人桥”。传说，能顺利地从桥上走过的情侣，就能一辈子幸福地走下去。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汪晨拗不过程琳，带着她来到情人桥前。
　　的确是一座很美的桥，不过，也很危险。桥身简陋，只用几块木板铺就。常年的风催日晒雨淋下，木板渐渐地腐烂，断裂，掉入水中，于是变成了今天这副岌岌可危的模样。桥栏却精雕细琢，一幅幅画面相连，讲诉了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
　　“怪不得说顺利走过这座桥的情侣能够白头偕老。这简直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有命回来的话肯定会好好珍惜对方。”看了看桥下湍急的水流，程琳感慨道。
　　“传说而已。如果一座桥真的有这个魔力，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离婚的人了。”汪晨拉着程琳的手准备往回走。
　　程琳一把拉住汪晨，撒娇道：“汪晨，我们试试看，好吗？”
　　“小琳，这很危险。爱情不需要由一座桥来见证。”汪晨语重心长地劝道。
　　程琳撅起嘴角，闷闷不乐地看着汪晨，不说话，任由他带着她离开。
　　（五）
　　从情人桥回来后，程琳变得沉默。刚开始的时候，汪晨以为她还在为过桥的事生气，也没太在意。渐渐地，他发现她有些不对劲。程琳就像一朵蔫了的花，奄奄一息地。
　　“小琳，你这是怎么了？”汪晨探手抚上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烧的迹象。
　　沉默了好一会儿，程琳才说：“汪晨，你知不知道，为了爱你，我付出了很多。但是，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太傻，还是你们男人都这样无情？”
　　汪晨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道：“小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就像是白蛇，为爱不顾一切，换来的却不是许仙的真情。”
　　这番话听进耳中，似乎有责怪的意味。汪晨的口气有些冷淡，“现实中根本就没有许仙这种傻子。”
　　程琳向后靠在沙发上，眼帘低垂，不与他争辩。“可惜许仙不是仙，可惜白蛇不是人她很喜欢这句话。
　　（六）
　　一个星期后，汪晨发现程琳不见了。手机关机，邮件不回，班也不上，汪晨着急了。他到程琳经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了一遍，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垂头丧气地从想得到的最后一个地方回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调转车头，他向心中的那个地方急速驶去。
　　夜幕下，情人桥隐匿在黑暗中。他一步步地靠近桥，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微风拂过，月亮露出了半边脸。朦胧月色下，汪晨看到桥中间的一个模糊的人影。
　　“小琳。”他不敢叫得太大声，怕吓到她。
　　程琳应声回头，冲着汪晨笑了笑。“没想到，你会找来这里。”
　　“小琳，小心，不要乱动。”见程琳转过身试着踏上另一块木板的时候，汪晨立刻喊住了她。
　　程琳再次回过头，问：“汪晨，你到底要我怎样？”
　　“你站着，不要乱动。我过去接你。”说着，汪晨小心翼翼地踏上第一块木板。摇摇晃晃的，他不得不紧紧地扶着桥栏。
　　“汪晨，你也站着。我想跟你好好说说话。”
　　汪晨点头应允。
　　视线下垂，注视着脚下的水流。“可惜许仙不是仙，不然他不会爱上白蛇。可惜白蛇不是人，不然不会被压在雷锋塔下。可惜程琳不是青蛇，不然汪晨不会爱得那么辛苦。”
　　“小琳……”汪晨叫着她的名字，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程琳抬起头，看了看汪晨，“如果我要你等我五年，你愿不愿意？”
　　汪晨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点点头。
　　程琳笑了，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深深地看了汪晨一眼，笑着说道：“汪晨，再见。”身体向下一滑，直直地掉进了黑黢黢的江水中。
　　（七）
　　“不要！”汪晨一惊，猛地睁大双眼。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味，汪晨向四周看了看，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姐姐。
　　“孩子，你可算醒了。”
　　汪晨揉了揉沉重的眼皮，看了看爸爸憔悴的脸色还有妈妈和姐姐红肿的双眼，一脸的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孩子，你不记得了吗？你出了车祸，做完手术后就一直昏迷。”
　　“车祸？”汪晨还是一脸的疑惑，他怎么完全记不起来了？他又看了看周围，问：“小琳呢？”
　　“谁是小琳？”
　　“我女朋友程琳。”
　　“你可真是病糊涂了。你这个工作狂，整天只顾着工作，哪来的女朋友哪？”
　　汪晨是真的糊涂了。
　　出院后，汪晨继续投入工作。不过，不再像以往那样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下班后，他习惯到情人桥边去看看，想要找寻一些记忆。家人都说没有程琳这个人，但一切都太真实，真实到他无法相信这仅仅是躺在病床上时做的一场梦。
　　情人节那天，很多情侣聚集在情人桥前，跃跃欲试地准备过桥。可是，很多只是刚踏上第一块木板的时候便吓得面无血色，急忙退了下来。一天下来，没有情侣成功。离开的时候，情侣们辩解道：“我们的幸福不需要通过一座桥来证明。”
　　类似的话，汪晨说过。他记得很清楚。他还记得程琳听到这句话时的一脸失望的表情。
　　疏星点映。汪晨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桥边。
　　“小伙子，你在这做什么？”
　　汪晨回过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我在等一个人。”
　　“回去吧。晚上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汪晨摇摇头，说：“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就是在晚上。”
　　“自从有一个女孩晚上从桥中间跳下去以后，就没有人敢晚上来这里了。他们说，如果晚上来这里，会看见她坐在桥中间，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
　　汪晨又想起了程琳。“我很想见见她。”不知怎么的，他有种预感，那个女孩就是程琳。女孩半人半蛇的传言没有吓怕他，反而让他突然明白了程琳为什么说自己不是青蛇了。青蛇太像人了，程琳至情至性，更像是白蛇。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般，老奶奶接着说道：“听说这个女孩是蛇妖化身，来到人间找寻一个能够与她一同走过这座桥的男人。只要过了桥，她就能和男人永远在一起了。男人不肯陪她过桥，她很伤心，就从桥上跳了下去，从此变成了半人半蛇，不能回去妖界，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在人间。”
　　他等了整整一晚上，怔怔地看着桥中央。可是，直到天泛白，他也没有看到那个半人半蛇的女孩。传言终究只是传言。
　　（八）
　　回到公司，汪晨很是疲倦。他叫秘书推了所有的会议，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双腿架在办公桌上，背部深深地陷进椅子里。闭上双眼，程琳的一颦一笑出现在脑海中，像四格电影，慢慢地放映。
　　突然，程琳从电影里走了出来，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你真的打算等我五年吗？傻不傻啊？”
　　“小琳。”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庞。
　　程琳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指。“不要等我了。我走了。”
　　“小琳，你真的存在过吗？”这个问题，汪晨问了自己很多遍。可是，他没有找到答案。能给他解答的，应该只有眼前这个女孩。
　　程琳笑了。“情人桥的传说不只是传说。”
　　“你就是那个女孩，对吗？”
　　程琳但笑不语。“汪晨，我走了，不回来了。”
　　如烟般，程琳消失得无影无踪。汪晨伸出手，抓到的只有空气。
　　（九）
　　很多年后，汪晨再次来到情人桥边。它被好好地修葺了一番，愈显美丽了。只是，少了那份危险，似乎太过平易近人了。很多情侣从桥上轻松走过，描绘着他们的美好未来。
　　一群小孩从汪晨身边跑过，唱着一首歌谣。
　　“情人桥上觅幸福，人蛇女孩冷眼看。可惜许仙不是仙，可惜白蛇不是人。爱恨情愁转眼逝，谁忆当初深誓言。不如忘却，不如归去。”
　　“不如忘却，不如归去。”汪晨喃喃地重复道。抬起头，阳光明媚，混沌的头脑一下子豁然开朗。
　　“小琳，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