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小说的俗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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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出过一个概念,叫“量子文学”。上世纪初,相对论、量子论的提出改变我们对世界的惯常看法。新物理学得以萌芽,并迅速成长,短短百年,改变世界。自然科学解释现实世界,文学艺术解释灵魂世界。这两者互为梦境。但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文学与小说,却呈现出与物理学极不相称的滞后性。
量子文学有什么可能的意义?量子力学里有个问题:电子是粒子还是波?答案是:要看你怎么观察它。波和粒子在同一时刻是互斥的,却在更高的层次上统一,作为电子的两面被纳入一个整体概念中。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波粒二象性”。
小说的俗与雅同样如此奇妙。甚至可以这样说,一部作品是好是坏,同样取决于我们的观察方式,即阐释。作品之意义彰显的关键处是被叙述,被如何叙述,被谁叙述。过去,我评论《兄弟》粗糙,结构畸形,硬伤无数。现在反思,相对于它所书写的荒谬时代,它具有某种经典气质。一个文学作品是经典的,同时也是失败的。这是传统文学话语体系里无法想象的,但在量子文学的话语体系里却可以成为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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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作品若得不到观察,就始终处于不确定的状态。可能被时间的火焚为灰烬,也有可能像张爱玲被夏志清发现,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观察它的人决定着它的命运与价值。《红楼梦》在国内为什么会取得这样高的地位?国外缘何始终不肯买账?这与胡适、蔡元培等人的学术背景分不开,更与毛主席的讲话分不开。文学作品不存在一个绝对永恒不变的评论。新的时代一旦来临,新的视野、新的评价体系一旦产生,人们就会对作品重新解读、诠释、修饰、判断。
时间确实是伟大的魔术师,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观察方式。说到底,人类的历史观,就是一种审美观。人们臧否历史人物,必定采取他那个时代的审美尺度,而不是这个人物对社会有多大推动。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审美观——这个审美观有继承,更有对当下的融合。这些审美观或为兄弟,或为仇人,但每种观念都是一块镜头,被层层叠叠摞在一起,所能看到的影像自然可想而知。
总之,时间这位魔术师提供的是因缘与误会。一本书谁来写谁来读,这是因缘;怎么写怎么读,这是误会。因缘与误会不断解读着小说的俗与雅。瞎子阿炳蜷在无锡街头拉二胡时,是俗的;走进北京的音乐殿堂后,就是雅的,曲子也改叫“二泉映月”。《水浒传》当初是宋人话本,在说书人的惊堂木下拍出时,是俗的;成了“四大名著”之一,就是雅的……又比如小说,现在的“小说”是雅的,是文学。但曾几何时,“小说家”也就是下九流,是“误人子弟”,是“诲淫诲盗”。明人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余》中说:罗贯中因为编《水浒传》,“其子孙三代皆哑”。清人铁珊在《增订太上感应篇图说》中说:王实甫作《西厢》,至“北雁南飞”句,忽扑地,嚼舌而死;金圣叹评而刻之,身陷大辟,且绝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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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金瓶梅》,现在再看,倒还真觉得《红楼梦》在《金瓶梅》面前是小儿女状。那么,《金瓶梅》为什么不是四大名著之一?甚至被脱胎于话本的小说挤下去?原因大抵是它“晦淫”。这样的事一向是做得说不得。它阅尽世情,所以注定孤单。谁让它把“梦”也埋葬掉了呢?
但是,“俗”不等于“滥”,等于“恶”,等于拳头加大腿宝马加美女。再怎么样的“俗小说”也得由掌握相当写作技巧的作者来书写。我曾尝试梳理类型小说中的玄幻,大量阅读后,发现当下的它们确实存在着模式化、低俗化、空洞化、反智化,有的甚至是反人类的黑暗倾向。这些作者大部分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些人一天甚至能写一两万字,一年能写三四百万字。但谈到这些作品的文学性,是很值得怀疑的。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