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几乎不再是乐音的轰鸣,电影《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的影像被黑屏的字幕代替,观众渐渐散去,我还在座位上啜泣。本来以为是看场喜剧,结果嬉闹都是幻像,是对悲哀的拆解,后面确是每个人的寂寥。我情绪上最直接的震动不是出于同情,《姨妈》中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是市井小人物,很卡通,大都是守法公民,顶多有些虚荣心,最有害的武器不过是吵架、流言、撒谎,他们相互戒备、伤害,也相互取暖、宽容。片中每个人物性格都很极端,兼有可恨、可怜、可爱。由于处处都有喜剧的夸张和反讽,电影产生出陌生化的效果,电影很难让你和那个人物产生直接的认同。《姨妈》不像灾难片、恐怖片等类型片让你神经勃立,戏剧型的电影有这种特质,而《姨妈》很像小说型电影,没有对诗意影像的追求,而是克制着激情去叙述。电影开头不厌其烦地交待环境和生活细节,对于习惯速度和冲突的观众,它几乎会挑战你的耐性。片中穿插的各个事件不具有直接的杀伤性,但是其残酷触目惊心,它也没有救赎的崇高感,而人与人之间慰藉,如同空气和水那般充满本质感,润物细无声。
片中主人公姨妈五十多岁,上过大学,作派间不时要强调,她是受过教育的,但是除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英语,满身都是小市民气。她生活在住户密集的公寓楼里,那是一个铺满整个屏幕的大楼,不属于上海的“高尚区”,窗台凌乱,单元入口狭小而众多,镜头压着你的视线,不让你越过屋顶探到天空。影片漫画式地勾勒了一个满身怪癖的老女人叶如棠:她小气,怕费电,家电都成了摆设,和自己的外甥AA制算账;大批量养鸟养鱼打发寂寞;和邻居水太太貌合神离,互相窥视、互相提防。水太太本是和姨妈同样寂寥的老女人,每日高唱卡拉OK,换假发像换衣服一样,打扮得美美的,独自妖娆,不免惹得姨妈嫉妒。
姨妈虽然小气,市井气,好管闲事,但对美好有向往。她自己不宽裕,核实农村妇女金永花女儿患呼吸衰竭的绝症后,毅然帮助。金永花的故事比重不大,但是分量不小。对于没有任何保障的民工而言,女儿的绝症就是灭顶之灾。她为了弄钱给女儿去打架、碰瓷儿,直至最后不堪重负杀死女儿。法律在这个时候滞后地实施了它的正义,金永花的老公想托人帮忙,却去找没权没势的姨妈,这既在故事结构上起了交代作用,又说明了民工的诉求无门。史可扮演的永花很筋道,瞬间爆发收敛:她吃馄饨的饕餮,碰瓷前物色车主的眼神,骗了钱后哼着小曲拎着活鱼的混混仪态,之后监狱一场的黯然神伤,均有铅华洗尽后显出的奇锋。姨妈的同情也好,后来骗子潘知常对姨妈的同情也好,都无力回天他人的苦楚。《姨妈》中充满相互摩擦的他者,每个人却各自挣扎着命运。如果说没有英雄的时代,人没有命运,但是在“知其不可而为之”中间,不是英雄的人因为意志的那一点点偏执,而有了苦涩的命运。
姨妈和风流倜傥的潘知常之间的一段韵事虽然伤心,却是她少有的与他人真正沟通的时间,但也带来了姨妈在道德和经济上的多重窘迫。她喜欢上潘知常,是被他的京剧唱段《锁麟囊》和谈吐不凡吸引。他的风雅楚辞几乎沦落为文化口红,在女人面前唏嘘一番,之后骗点钱就人间蒸发。潘知常的穿着挺讲究,不时有些马甲、领带、小丝巾的装饰,支撑着已经没落的书香门面 |